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察觉到身侧人一瞬间的僵硬,华璧顿了顿,又想了想,道:臣嘴拙。臣并没有怪陛下的意思,只是想替陛下做点事情,否则于心难安。
萧协平摊的手掌忽然一翻,抓紧了华璧的手,侧过身来,双眼漆黑一片,紧紧地盯着对方,“你不欠朕的。”
他只动了动双唇,发出的声音极轻极轻,仿佛只是一阵轻风拂过。
华璧一直觉得萧协的双眼是一种魔力的,让人忍不住深陷、忍不住信服,但他还是摇了摇头:并非如此。
并非如此,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,知道我做过什么,知道我以后会做什么,就会明白――并非如此。
萧协看着对方一眨不眨的眼睛,终于一声叹息:你太固执。
他伸手在对方眉心按了按,抚平褶皱:你才刚醒,莫要太耗费心神。等你你好全了,就送你去襄州。
华璧一瞬间静默了下来,他抬头,对着床幔眨了眨眼睛,许久,方道:不必了。
想到元仪长公主早就下葬了,萧协抿了抿唇:那你想去哪里?回你的封地弘州?任家楚州?还是西北充州、幽州、衮州?
华璧按下对方动个不停的手指,忽然也侧过身来,四目相对:陛下想让我走吗?
萧协瞳孔微缩。
华璧只静静地看着对方,等着对方。
萧协的手又钻出了被子,点了点华璧鼻尖。
华璧眼睛微微瞪大,刚要去擒那只手,随后脑门、左脸、右脸就被恶作剧似的先后落下三个大字――



他一怔,没有想到对方是这个回应,他一把抓住对方还晃荡在半空中的手:陛下回避了我的问题。
萧协看着华璧的眼里终于流露出一抹宠溺和无奈。
廊下烛火相映,窗口月华洒入,模模糊糊地映得对方面孔别样柔和,华璧略微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,手里便传来一阵晃动。
萧协晃了晃左手,见人看过来,脸上神情已如川剧变脸般满是戏谑与自得,仿佛在说――你不松手,朕怎么说,哎呀,小临怎么抱着哥哥的手就不松开了,真是黏人啊。
华璧不知怎么的,就把对方一个眼神、一个表情、一个动作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起来,他立刻就拧起了眉头,一把甩了对方的手,却被对方掌心一翻给拿住了。
你不想走?想留下来?
萧协四指托起对方手背,用大拇指写道。
那陛下秋狩想做什么?
华璧不答反问。听了华星对这一个半月的描述后,他隐隐有一种不安。萧协绝不是那种会因为被逼着刺了他一剑就发疯的人,他敢肯定,那些仿佛自暴自弃、疯狗咬人一样的举动后面别有用意,甚至最后会织成一张细密的网。
虽然有些他猜的到,有些他猜不到,但毋庸置疑的是:对方近期一定会有大动作。结合那日荷塘捕捉到的“秋狩”字眼,和地动时他最后听到的“三个月,给朕三个月的时间,朕会铲除薛铭的”这句话,是不是可以大胆地猜测:对方打算在九月秋狩的时候对薛铭动手呢。
听完华璧的层层分析,萧协眨了眨眼睛,笑了:真是敏锐啊。
承认了。华璧的呼吸短暂地停滞,上凸月钻出云层,透过木格窗牗洒入淡淡的光,清晰地映照出萧协脸上凝起的冷意,他的嘴角、眉毛在笑,眼底却殊无笑意。
陛下究竟想怎么做?好一会儿,华璧吐出口气,问道。
这不是你该问的。过几天,你就走。
说完,萧协抽回手,正要闭眼,华璧却执拗道:臣至少要等秋狩以后再走。
忽然,眼前一黑,身上一重。
萧协已欺身压了上来,他强硬地捏起华璧下巴,迫得对方直视他双眼,极具压力: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
只是,他压上来时仍精确地避开了身下人的左腹部。
华璧坦然道:臣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。臣是不能让陛下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的。
不管是出于感情上的不想让对方死在薛铭手里,还是理智上的不能让对方死在这个时候。
“臣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陛下,那就只能跟随。”华璧张了张嘴,做着口型。
萧协身体一震,忽然重重地倒回床上,拽着床杆,不停地发出“乒乓嘎吱”声响。
柱下华星抬了抬头,终于忍不住嘟囔出声:“陛下和殿下是打算把床都拆了吗?”
翦赞抬了抬眉,正欲上前。
单光拓自始至终,不动分毫,华星不禁竖起了大拇指:好定力。
萧协缓缓地平复着呼吸,身上就爬过一只手,他立刻擒住,声音里是恨恨的意味:“你就不能让朕静静吗?”
“陛下这么重地倒下,右臂可还好?”
“好得很。朕要睡觉了。”
翦赞收回要迈出去的一只脚。
这几句说给柱下三人听的话说完后,萧协闭眼写道:你想清楚,你如果这次再不走,以后想走也走不了了。
见华璧想答,他忽又伸出一根食指贴在人双唇上,指间在对方人中处落下几字:三天,朕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。
之后一连三天,萧协都几乎不再和华璧说话,不,不是几乎不说话,而是几乎不照面,又谈何说话。
早起参加朝议或廷议,回来便去了候华殿的书房,晚间在偏殿安寝,如果不是因为被薛铭软禁在候华殿,他估计能换个居处。
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,不明白两人间究竟出了什么大事。只有华星挠着下巴道:“是殿下半夜踹陛下了不成?”
只是看另一个当事人,华璧依然淡淡的,一如往常,养养病、看看书,并没有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有什么不同。
应该……不是什么大事罢。众人心内自我安慰着,只要不迁怒到他们就好。
值得庆幸的是,三天后,八月二十傍晚,萧协抱着铺盖回来了。
华璧坐在桌边看书,桌上一盏明亮的琼花灯,他抬眉,灯光映得他眉眼微暖,“陛下回来了。”
萧协一顿,点了点头,继续踏步过来。
入夜,二人再次躺在同一张床上,
臣要等到秋狩以后再走。
才刚灭了灯火,华璧便率先动指写道。
萧协突然间有些气急败坏:朕说过,你这次不走,以后就走不了了。不让你走,你偏走,叫你走,你不走!
华璧顿了顿:无论如何,臣秋狩之前不走。臣若不配合,陛下是很难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送臣走的。
他一笔一划、一字一顿,写得很认真。萧协终于转回头:那你不要后悔。
不后悔。
萧协深深地看了华璧一眼。
第二天,八月廿一,罢朝议、廷议。萧协斋戒、沐浴、更衣,往太庙。
国之大事,在祀在戎,春祭日,夏祭地,秋祭月,冬祭天。
八月廿二,秋分,祭月之日也。天子需提前一日斋戒并告知先祖。
大祈太庙位于流央宫东南侧,是历代天子祭奠先祖的家庙。
太庙依“敬天法祖”的古礼而建,东西长二百丈,南北长一百丈,大殿立于整个太庙建筑群的中心,重檐庑殿顶,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,四周围石护栏,庄严肃穆。
在太常主持的仪式下,萧协和华璧一前一后踏入殿内,殿门缓缓掩上,众臣及其他随行人员都被留在殿前广场之中。能真正入内告祭的只有萧家子孙,如今在京的萧家子孙只有两个。
好罢,是只有一个。华璧半是负罪半是好奇地跟着萧协走到诸位先帝的灵位之前,屈膝跪下,恭恭敬敬地叩首。
焚香礼毕,萧协取白布擦拭列祖列宗牌位,一块一块,先是宜昌萧家能追溯到的五世先祖,然后是太/祖孝成帝、孝景帝、孝文帝、孝武帝、世宗孝明帝、孝昭帝、孝宣帝,走到下一块牌位前时,他突然停了下来。
华璧一直垂首跟在对方身后,见状不由抬头,“陛下?”
“你擦。”萧协把拭布扔给华璧。
华璧下意识接过拭布,面前还剩最后两块牌位:孝惠帝、孝灵帝。
这不满与怠慢是不是太明显了些,华璧摇了摇头,“陛下。”
“年年都是朕来,小临也该尽尽孝道了。”萧协软骨头似地坐在灵帝牌位前的蒲团上,懒洋洋道。
华璧虽不信鬼神,却也看不过眼,“陛下不可如此不敬。”
“不敬?”萧协玩味道:“子不言父过,我萧协身为人子、人孙,无论父皇、皇爷爷有什么过错,都不可废礼不敬。”
话到此处,他目光陡然一利,“只是朕更是人伦之大主,却绝不能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。”
大祈之衰,怠始于惠、灵二帝也。
华璧心底划过这句话,开始动手擦孝惠帝牌位,“因为惠帝专宠何后,使何氏不过一家屠户得以各个高官显位,帝崩而何后临朝听政,却无吕后文明之谋略,唯亲是用、卖官鬻爵、民乱初起?”
“牝鸡司晨!”萧协冷哼一声,下结论道。
“直至何后薨逝,文武大臣诛‘诸何’,灵帝才得以亲政。又因为灵帝不好女色而好男色。即位后初励精图治,慧眼识才,提拔薛铭平息民乱,只是好景不过坚持一年,大祈还千疮百孔,就宠幸寒门秀才魏琴?从此不问政事,使魏琴无尺寸之功官至大司马,魏氏一门显赫更胜昔日何氏?”华璧继续擦着孝灵帝牌位,声音一点点从单纯的陈述变得沉重。
“你以为只是这样吗?”萧协倏然抬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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